分類彙整: 小豆皮說故事

夕餐秋菊之落英

        那是一封一封魚雁往返的年少綺麗,現在想來真是浪漫莫名、荒唐莫名、甜蜜莫名。

        透過鄉里的婆婆媽媽介紹相親,認識了你,一如既往我沒有什麼特別的一見鍾情,對你。也許是緣分吧!我們在同一個城市裡生活,我們也在同一所中學就讀,認識以後才知道我們是有共同朋友的,在此之前卻不曾相識。第一見面以後,我倆後來單獨出遊過一次、二次,對於彼此我還是沒有太多想法,或許是你懂得我的顧慮,我開始收到你的來信,一天一封信,聽起來很輕鬆但真的做起來卻實為不易,最絕妙的感受,想必是我的父親,他的身分是每日投遞信件的郵務士,也許父親一直想著到底有什麼話語能每日不輟地書寫分享呢!

        慢慢地我在書信往來當中,閱讀了許多關於你的故事、你的家庭、你的生活,甚至是你的人生觀,以及面對許多不同情況的價值觀。我發覺你是個極度戀家的人,這與我亦同,而我們都是鄉村長大的小孩,有著共同的農村記憶,也都是傳統的客家人,這也讓我逐漸感到安心。與你之間的相處,是輕鬆的、是踏實的,也是自在安穩的,最重要的下定決心,是長輩親友都和你說得上幾句,雖然也許我們實際上單獨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見、也不黏膩,更沒有所謂的甜言蜜語包裝愛情,但你的誠懇、可靠、老實,我想大概打動了父親、母親,也讓我如此安心。

        如果由於我的善良單純、樂於助人,而引起的無端風波延燒至我們的生活,以至於我們的家庭,事實上我是特別對你感到虧欠的。

        就如同一個家庭裡頭,總是有對外的窗口,對內的協調,年輕的時候我們忙碌著事業與家庭發展,你總是疼著我、護著我、愛著我,大部分的時間你總是讓著我,即使在婚後,我仍然是很自由自在的,也非常幸福感恩的。除了相守相依,大概也找不到其他方式報答你的,那溫暖厚實的,那再也找不著的,一片真情。

門前的桂花灑了一地的氤氳

  

        順從父母之命,聽從媒妁之言。一直都是她自小到大堅定的信仰,那時空給不了女人多大的彈性,而其實男人亦然,如若誠實面對自己,就這樣戀上同性,那她也就再也回不了家。不是她不願做出承諾,不是她不想與之相守,是縱然所有朋友都支持她們勇敢,這世界的紛紛擾擾足以瓦解她們的信念;得以終結她們的生命。

        不單單只為了堅守愛情,而那是人生的重大決定,但她們卻沒有選擇的權利。

        也許是女孩身分的緣故,她們自小相識、生活緊密,愛得黏黏膩膩,但她們自己懂得那並非姊妹淘之情而已。愛得簡單,卻無法輕易與家人言明,即便友人知曉卻也並非所有人都能夠理解。這樣的愛,沒有什麼不同。在愛情裡,依然有歡笑的甜蜜,也有悲傷的苦澀;同樣有難忘的記憶,也有共度的快樂。

        她和她一起走過的這數十個年頭,她們所堅持、所相互仰賴、所深信不疑的是那美麗的彩虹,不再總是曇花一現地殞落,那些日子,那些相守,這些生活,這些日常,都真真切切、實實在在。

        平等,不該是大聲疾呼的追求,而是每一個人發自內心地不覺任何人與之不同。

等待著,瓜熟蒂落

  

        往往在一個家庭裡頭,最小的孩子總是最受寵愛,當然,她也不例外。更何況她是最年幼的妹妹,爸爸視她如掌上明珠,她也樂得與父親作伴。還記得多年前與愛情長跑的他分開以後,對於走入婚姻這件事,她始終抱持著隨遇而安的態度。然而,這些年哥哥、姊姊都各自成家立業,與父親一起白手起家、打拚事業的母親早逝的緣故,兄弟姊妹更不忍父親的辛勞,個個獨立自主,她想著若一輩子依偎在父親身旁撒嬌度日,豈不更幸福快樂。

        身邊的親戚朋友,還有已經婚嫁的姊妹淘們,總是比她心急,想為她覓得如意郎君,屢屢物色對象介紹,她是想著交些新朋友倒也無妨,但多僅止於朋友關係。也許,是那些年在工作上的忙碌,還有自己一個人的自在輕鬆,讓她覺得一個人生活得愜意,若非未來有共識,而能夠相知相惜的伴侶,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倒也挺開心。

        朝九晚五的上班族,沈浸在藝術設計的小小世界裡頭,她的生活單純而美好。

        早出晚歸的上班族,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家家戶戶門前,他的生活充實而緊湊。

        那是不知道哪裡的親戚,還是朋友,依稀記得那些年還有著如紅娘的媒人婆,現代的婚禮上,就連所謂的「介紹人」都已不復見,連來連去的網路,從這個國家到那個國度,想認識朋友,締結姻緣線,說不簡單卻也真容易,不過人與人之間的相處,還是很「憑直覺」、很「靠眼緣」。透過近乎「相親」模式認識彼此,最令我驚訝的還是你的勇氣,我們才認識短短三個月,你就說要來我家「提親」。如今想來也好笑又好氣,謝謝你一開始就對我義無反顧的認定。

        正式交往半年後,我們真的論及婚嫁了!連我自己都不敢置信,這緣份翩然地降臨。至今,難忘記婚禮那天的慌張驚喜,忠厚、樸實、俊俏、浪漫如你,對上蒼滿是感激,這些年一起走過的歲月總留下深刻的痕跡,有笑、有淚、有喜悅、有感動,往後的人生,只願「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」。

荔月果香,一如初戀

        她,真的很美。皮膚白皙如雪,五官細緻典雅,一頭深咖啡色的及肩長髮,除了那像是會說話的水汪汪大眼,還有著書卷氣質的獨特魅力。但她卻是我同窗好友的姊姊,而這像個男孩子活蹦亂跳的這個女孩,正是我的大學死黨兼玩伴。

        學弟追求學姊,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兒來的勇氣,也許是不想再錯過些什麼,這一次就算會傷痕累累也要勇敢把握。

        在校園裡的偶然相遇,那是無法言喻的一見傾心。喜歡她清新脫俗的氣質,喜歡她有想法的直接了當,喜歡她聰穎的蕙質蘭心。當她說也許我們可以試著不只是做朋友的時候,冷酷平靜如我也不由自主地欣喜若狂,那雀躍興奮的開心,至今仍難忘記。

        我喜歡你,只喜歡你。

        那是在大學生涯裡頭,我最深刻甜蜜的回憶。我變得體貼,我懂得保護,我學會照顧,我試著讓步,我也許還是不懂得如何放手比較不難過,但我學著理解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,無論這是不是我們一開始說好的、期待的結果,而我相信我們都曾經深深愛過。

        愛情,這學分,我們都還要再修過。總有合適的緣份在對的時間出現,那適合的人選,總是需要耐心等待、用心把握。

蒲月

        那個總是依偎在母親身邊,拉著媽媽衣角的小女孩,長大了。

        從小到大的乖乖牌模範生,做什麼事情都想著領頭做榜樣,對自我要求的高標準,對任何事情追求實現的高價值,除了滿足自己的想法;同時兼顧他人的期待。父母親從不必擔心她的課業,她也從不曾讓師長們失望,舉凡出征演說、朗讀、作文、寫字競賽,老師、同學總是推舉她為不二人選,能受到如此愛戴倒也是幸運不已。

        時而感到驕傲,時而又感到迷惘,那還是個「聽不到自己心底聲音」的她的時代。

        她迷失在「被賦予期待的那個她」與「成為想像中自己的這個她」之間拉扯、衝突、矛盾著。然而,走在人生的道路上總會遇到十字路口的選擇,起初,她還是走了那條在期待框架裡的中規中矩。再一次,她試圖在陡峭山壁那佈滿泥濘的崎嶇綻放一朵蓮花的美麗,但這又談何容易。跌落谷底的疼痛從不在身卻在心,猶如夢魘驚醒。

        是她的依賴成性,是她的驕傲無敵,是她捨不得讓父親、母親為她掛心。成全了乖巧溫順的「女兒」;丟失了勇敢闖蕩的「自己」。

梅月

     

        「願得一心人,白頭不相離。」

       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見,美麗的女人在工作往來間不知凡幾,但清新脫俗的氣質與冷傲的「冰山美人」魅力卻難得一見,是被電到了吧!他想著,就是她了,瑰麗如玉的女人,就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。一見鍾情的他,對她展開了浪漫霸氣而熱情地追求。

        她,是個跨越舊思維的現代女性,纖細高挑的身材,潮流務實的性格。不易親近的冰冷臉龐底下,藏匿著內心對瑰美愛情的綺麗狂想。也許是被他瞧見了,那總覆蓋在冷若冰霜下的野火炙熱,火得發燙的愛,熱得發燒的情,就這麼迅速地蔓延開來。

        他,是鄉下長大的孩子,個性樸拙踏實得讓人動心,總用幽默風趣的言談輕描淡寫地帶過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。他樂觀正面地相信著「天下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。」愛這個字,彷彿也是為了「她」而存在。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輕易地盪起這一池漣漪。

        午夜夢迴,那時的良人,那年的伊人,那許下的諾言,那看著孩子逐漸成長的年歲,後來的我們,那看見孫兒的「一眠大一吋」。

        分別讓彼此看得更澄澈清晰,就是這距離,越遙遠讓人感到更貼近,還是當初熱戀相識的那人,但已過了相遇的那天,但已錯了相守的那片刻,還是當初走過的那段路那條街,但已過了相遇的那天,但已錯了相守的那片刻。


        願此生,再也不復見。



漫天飛雪,舞惆悵

        「你記得也好,最好你忘掉,在交會時互放的光亮。」

        我忘了多久,再也沒聽到你說過的,我最愛聽你唸給我的那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。

        心高氣傲的她,是內心矛盾的複雜個體,也是受到極度寵愛的小女兒,是姊姊,也是妹妹。有著戀家的心情,卻也有著奮不顧身往天際飛奔的豪情。走出家門,離開學校,邁入社會,認識了你,那是偶然的相遇,也是上天的命定,在大大白色巨塔裡譜出屬於我們的戀曲。

        桀驁不馴的他,是渴望家庭溫暖又害怕受到傷害的,也是習慣了獨立自主生活的,卻仍期待有一天自己擁有屬於自己的「家」。是唯一的兒子,也是備受期待與矚目的「盼望」。掙脫加諸在身上的束縛,讓內心想望的自由被釋放,是一生的追逐。

        轉眼之間,二十年過去,走過了狂風暴雨、越過了萬水千山、經過了高低起伏,那些澎湃、那些洶湧、那些浪潮,有你伴著,有我陪著。

        活得自由自在的這一時半刻,是模糊迷惘的夢境幻象,選擇,在過程中失去的與得到的,讓模糊更顯得模糊;讓迷惘顯得更迷惘。

        他笑了,她哭了,他醒著,她睡著,他動怒,她安撫,他開心,她比他更加快樂。他只剩下她了,她卻只留下了她自己,與她無比高傲的自尊。

那花似的容顏,在綻放美麗時殞落

        村莊裡爸爸的「叔伯兄弟」、「叔伯姊妹」,以及任何一個認識爸爸、媽媽的親戚朋友,都說我像極了年輕時候身材高挑,臉蛋標緻的母親。母親,是目不識丁的童養媳,但她有著十足客家人「硬頸」、「勤儉」、「刻苦」的精神,透著天色微光的早晨,從起床開始忙碌的一整天,農忙的時候,誰也不能缺席,養雞、養鴨、餵豬、種菜、耕田,張羅一大家子的三餐溫飽,光是從父親、母親、我、大弟、大妹、小妹、小弟的我們這一家人就有七口嗷嗷待哺,還有我們的「阿公」、「阿婆」,而父親的兄弟姊妹也全都各自成家了,小時候一起住在三合院裡,全家人都擠在同一張床上的兒時回憶還惦記得很。父親的家族龐大,爸爸有三個兄弟、五個姊妹,每當過年過節的時候,就是家族近百人團聚的時候,少則五桌、動輒十桌的餐會,想起來還真是熱鬧非凡。

        和那個十五、六歲年紀,早早就婚訂嫁娶的年代而言,現在的我們真是幸福。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更是當時傳統中攻不可破的「傳統」。然而,已屆二八年華的我,偶爾若有似無地聽見街頭巷尾那三姑六婆與父親、母親的閒話家常,我只想著倘若父母開心,我想多花一些時間陪伴在他們的身邊。這一生,父親為家族奉獻;母親為家庭犧牲,而我,只要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,盡全力讓他們感到驕傲。也許,我這短短的「一世人」也就足夠了。

        從我懂事以來,我就知道充滿責任感的父親,與滿載正義感的母親,他們肩上的擔子有多沈重。因此,自我開始工作以後,每個月的薪水,我都分文不取,全部交給母親保管,再由父親分配零用金。我很喜歡為我們的這個家貢獻一點自己心力的感覺,尤其是當我不小心看見父親與母親藏不住的莞爾ㄧ笑。如果愛有重量,那淺淺淡淡的笑容,可以承載我這一生所有的憂傷與不快。

        爸爸、媽媽:「對不起。」對不起你們的,對不起弟弟、妹妹的,對不起自己的,我沒有做好榜樣讓他們學習,我沒有扮演好女兒的角色,我很愛你們,真的。但就在這個片刻,我說不出口,任何在這世上,所有讓我留戀的,不讓我轉身離開的,我一直用盡力氣找不到的,任何一個「不要走」的理由。也許,我的離去,就只是我沒有勇氣面對一切的藉口。

        多年以後,聽見妳說,妳一點兒也不怪她,妳只是當時不懂得,該怎麼對她說,妳對她的愛,多深多重,多不忍那最貼心的大女兒就這樣離去。對一個母親而言,她只是好多好多好多的捨不得。

* 叔伯兄弟:客語的堂兄弟。

* 叔伯姊妹:客語的堂姊妹。

* 硬頸精神:一種堅持到底、永不放棄、勇敢挑戰的客家人精神象徵。

* 阿公:客語的祖父之意。

* 阿婆:客語的祖母之意。

* 一世人:客語一輩子的意思。

龍生龍,鳳生鳳

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,我們一家三代務農,苦日子過慣了,我總想著貧窮的一代就到我這裡為止。為了榮耀我的雙親,為了彰顯我的宗族,為了讓我的妻兒過好日子,為了讓我的兄弟姊妹一起都能有更好的生活,什麼活兒我都願意做,什麼生意我都願意試試看,挨家挨戶叫賣自釀的醬油,在漁市批發漁貨到傳統市場銷售,那一戶人家缺臨時工,我就自告奮勇地去幫忙,無論是蓋樓房、砌磚、水泥、插秧、割稻、曬榖。

        過去年輕氣盛的時候,我確實有著火爆的脾氣,感謝從小就在我身邊近乎形影不離的「女甫」娘。因為有她的陪伴,我的這一生,才得以如此的完整。

        在家裡頭,無庸置疑地我是個威權的父親,也是個霸道的丈夫,更是個為家族付出義無反顧的兒子。雖然,我不是長子,但有能力的人多承擔ㄧ些責任,我認為我獲得的比付出的多更多,這也讓我的孩子們學習到更多,而那是透過我的言行舉止的教育。

        在大家族裡的「細心臼」是陪伴我度過一生而沒有任何怨言的妳,我從來不曾對妳說過「愛」這個字,但倘若人生能夠再重新選擇一次。

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老伴,我想我會更疼惜有妳在身旁的日子。

*「女甫」娘:客語的妻子、太太。

*    細心臼:客語的小媳婦、童養媳。

臘月

        她是家中排行第三的孩子,上有兄姊、下有弟妹。那是一個家家戶戶務農的年代,也是一個臺灣經濟即將要起飛的時候,農忙時期,不分男女老幼,都得捲起褲管、挽起衣袖、彎腰下田插秧、除草、收割。她記憶裡最刻骨銘心的那一段,是哥哥去當兵,姊姊驟逝,媽媽一度傷心欲絕到佛寺靜養,爸爸在郵務工作和田裡的大小事之間忙得不可開交,她也不過只是個十來歲的中學生,姊代母職地肩負起照顧弟弟、妹妹的責任。

        她永遠都忘不了,瘦小的她不夠高,每一天的開始,就是在清晨起了大早,在大灶下準備好柴火,站在搖搖晃晃的小凳子上,兩隻手緊握鍋鏟,不時攪拌翻炒食材,還要溫柔地對待這餵養一大家子的大炒鍋,燒水、煮飯、炒菜、熬湯。

        沒有太多時間唸書的她,一直是學校裡功課名列前茅的模範生。她從沒有忘記學校的課業,但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好好準備迎接幾年以後的聯考就是了,倘若每天睡眠不到三、四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再少一點兒,也許可以多唸點書。

        她,心裡總只想著該怎麼多幫爸爸、媽媽分憂解勞,該怎麼照顧好弟弟、妹妹,哥哥放假的時候要煮些什麼他愛吃的菜色。她心裡是很想念媽媽的,她心裡是很心疼姊姊的,但生活中繁瑣忙碌的疲憊,儼然把她這小小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給消磨殆盡了。